深宵时分的失意者

作者:黎荔
深宵时分的失意者
如果你经历过这样的时刻,在深夜飞越中国上空的航班上,听到身边的客机同伴,漫不经心地说起自己人生的种种不堪,在杯盘狼藉的深宵大排档或烧烤摊上,借醉意又哭又笑的朋友脱下了所有社会面具,倾诉自己不足为外人道的人生失意 。 你会发现,这样的时刻,比较接近人生的真相,因为,你也会被这种深夜的彷徨流离所感染,回顾自己匆匆那些年,从头细数那些挽不回的遗憾 。 你不知道如何安慰那个人,你能做到的只有静静聆听,共同感受日常生活简单平静的表面之下残酷与痛苦的暗流错杂 。
不知道为什么,常常有不那么熟悉的人,向我交托和说出自己光鲜背后的失败,强大背后的恐惧,或者在人群中微不足道的卑微,当在这个社会无法抵达世俗意义的成功,当经历过波折、磕绊,活得不那么轻松又无力改变现状时,该怎么办?怎么面对生活和自己?为什么人们那么喜欢倾诉?也许因为我的安静和不追问,知晓却不言语,困惑却不发问,痛苦而不显露 。 我知道,无论怎样奇形怪状的人生,也各有各的走上如此道路的原因,人与人之间总要保持一段距离,为对方预留一块安全空间,只有这样,才足以暂时安放我们面对纷扰世界时的那份不安 。
我们都以各自的方式坠入人生的深渊,因为我们各有各应付世界的方式:以简单,以粗暴,以抱怨,以机心,以善良,以仇恨,以坏脾气和盛气凌人,以温驯柔弱的承受一切,也有人采取了逃避的方式,从现实世界撤退,退避到艺术里寻求宁静 。 人人有自己应对人生的办法,疯狂赚钱,呼朋唤友,电子游戏,终日麻将,醇酒美人,窝在家里昏睡,唯美食不可辜负 。 时代的病症笼罩在每个人的身上,欲望与不甘心,失败与没有安全感,一生就是这样在时光中戕害自身,在烟雾中思考,在思考中沉睡,在处心积虑中使灵魂伤痕累累 。 举目四顾,一个一个人,谁也不比谁更高明,谁也不比谁更幸福——当然,或者只有深宵时分才能看见他们真实的模样 。
深宵时分的失意者
当我们旁观别人的人生,感慨其潦倒失败、世上不曾有一人真正爱过他时,又怎知我们自己不是如此?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一个悲观主义者,总是认为,一个人永远得不到他真正想要的东西,每一个人都是人生的失败者,他们都被自己的性格,或者某种奇怪的幻觉,或者被某种宇宙的阴谋所打败 。 在时间这个最强大的敌人面前,谁又能够斗得赢?
世间诸事徒耗心力,从每一个灵魂流离失所的夜晚,沮丧起身,向着晨光温暖,再一次出发 。 对于我们这些吃五谷杂粮长大的人来说,人世间的成功与失败,乃是我们作为普通人所必然要经历的苦难和欢乐 。 所谓人生就是一场冒险,无非如此 。 因此,我们总是下意识地紧紧守护着我们的生活,因为这样的苦难与欢乐,恐怕是我们人生中最可珍贵的一点私货,是我们作为自然界中渺小的存在的一种证明,是我们曾经活着的一种理由 。
总会有刻薄的后人评说我们的种种不足,因为,所谓真正意义上的圆满人生那样罕见 。 比如,今天我们说起张贤亮,中国作家中的首富,他创办的镇北堡西部影视城曾是《大话西游》、《新龙门客栈》等作品的拍摄基地,在中国众多的影视城中以古朴、原始、粗犷、荒凉、民间化为特色,摄制的影片之多,升起的明星之多,获得的国际、国内影视大奖之多,为中国各地影视城之冠,被誉为“中国一绝,西北大观” 。 也许是前半生经历过太多的苦难和困惑,到了后半辈子,张贤亮为自己选择了一种名利财色、花团锦簇的活法,然而,“你们看我功成名就,但我打心眼里觉得我是个失败者 。 ”像那些过于老练的人一样,他拥有一切,唯独丧失了天真 。 当一个人对于世界的判断和这个世界要求他做出的判断南辕北辙的时候,他除了沉默,就是孤独 。 他身上折射着一代精英的幻灭,王安忆《叔叔的故事》写的就是张贤亮 。 这位优秀的作家,成功的企业家,镇北堡的王者,失败作为他活在世上的部分印迹,活得比他长久 。 当他已不在人世,他的失败仍然活着,无声无息、岿然不动,泰然地等待着后人唤醒它们,翻检这样动荡起伏的一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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